Y：我真是讨厌承诺于人。可有时候，简直非给承诺不可。

B：我还以为你失信惯了，你上次是不是答应我要给我写信，忙忘了吧？

Y：可不可以麻烦你安慰我一下，有十来门课等着我备考，我想写也没心情。

B：我才要安慰！言而无信，何必出言

Y：要是我连承诺都不给，我们在彼此列表里，比一张名片也厚不了多少

B：哼，说得好听，相比于考试，我比一张名片也重不了多少

Y：我输了

B：还不认错

Y：考完试我请你喝酒吧

B：嗯？嗯，这可以，去哪？

Y：还不知道，我不喝酒。

B：考你的试去吧！你这么中正，还不如请我喝茶

Y：都可以。可不可以我们多聊一点儿，就算是我把信写了？

B：考你的试去

Y：我正烦呢，聊天正有好处

B：大敌当前无心备战，一心二用一无所获

Y：以后你要一心十用都不一定呢

B：我总以为你的脸皮能再薄一点的

Y：咳，我不写信嘛，是写不出来。我就很奇怪，你们是怎么写开了收不回的？

B：莫非你卷子上写多了官样文章，写随笔也要构思文章结构了？

Y：应试文章写不好，才是我苦恼的。我喜欢写记叙文，记叙文里我像个摄像镜头，视角有限，选景主观，爱好者扛着个相机能在一栋房子里拍一天，拍的每一栋房子都独特；但让你看一张地图，虽然方位不同，那一个一个地点却失去了不同的细节。

B：所以你写不好议论文

Y：我看地图看不出什么感想

B：有人说，窥斑识豹；你不过是要反过来，先写写这只豹子，再写它身上几点斑纹。先写秋天到了，再写落下来的叶子是什么样。

Y：我倒以为窥斑不能识豹，落叶未必知秋，看见的自然是真的，看不见的都是想象，真假谁又知道。

B：你不知道多少人看文章，偏偏等着你告诉他们明明看不到的东西是什么样

Y：所以，你们又怎么能写呢？

B：我告诉你吧，我写他们想看到的东西。反正人要是只想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，怎么写他也只能看到这些。

Y：我可不清楚你想看到什么

B：这才最好，我可不想成为一个被投喂的读者

Y：这样说，我说不定又知道了

B：你大可以试一试。不要一副红尘看破的口气，其实幼稚得还不如我弟弟

Y：我立志做一个工人，你好像要成为文艺工作者；我还是更入世一点儿哦？

B：古板！汝心之固，固不可彻……文艺工作，也是文化工作。你知道微信公众号数量曾超过三千万个；短视频博主我虽不知确数，也有数十百万；你说“世俗大众”是在用户，还是在码农？

Y：在用户。

B：我不信你不看小说电影，也不刷B站微博，虽母语是中文，却成天只读公式？

Y：是做不到。

B：何况精神文化是无孔不入，吃喝拉撒皆能入文，只怕是你清高自诩、怀古伤今——你若不闭目塞听，就是活在文化中，总有所思所感，文无第一，不求完美，眼中有树木，脑子中就能想出森林，想什么样就写什么样，很难吗？

Y：你有个坏习惯

B：？

Y：我猜哦，你习惯了 说人想听的话

B：他们说文如其人，如果我有这个习惯，也不奇怪

Y：真是种天赋啊，直觉般地知道面对的人想听什么

B：嗯

Y：对方的想法能自然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

B：嗯……

Y：同时夹上自己的私货……我一直以为，喜欢文字的人，不会把它当工具；今天才知道，原来只有工具，才会得某些人喜欢。

B：不作工具，还发什么议论？大家手里没有刀剑，又怎么会打打杀杀得热闹？名利何足道，快乐最重要。我给读者快乐，读者给我名利，我也快乐，这种文化的兴盛，我称它为“快乐文化”。你不喜欢快乐？

Y：我不喜欢便宜的东西

B：劝君三思，这样不仅得罪穷人，也买不起奢侈品，自绝于大众，上不能讨欢颜，下不能钓名誉，书上说一肚子不合时宜，舍卿其谁呢

Y：骂得准。你不会是个专门聊天的超现代情感机器人吧？

B：也没那么完美。我也有弱点。不过你说的习惯我以为是优点，愿闻“坏”在哪儿呢？

Y：我猜哈，缺少了内省。

B：这不算坏

Y：太期待掌声。

B：非如此不能精进

Y：喜乐受制于他人。

B：……所以做文艺工作的人，笔下多少情感，为人却不能太敏感。大概是职业性的防护。

Y：你知道我们喜欢想象，这本来就是互联网的世界，我们不过是传感器，是网络终端的外设。

B：被工具反噬。作品里这样的角色多了

Y：我所以为的文学，是写完就可以烧掉的东西。但又写不完，也舍不得，所以侥幸留下来。

B：这样的作家，只怕都饿死了。所以你才弃文从理的是吗？

Y：有文化不一定要写出来；写出来的也不一定是文化。我弃文从理是因为我写不好议论文。

B：有文化不能写成文，就成了伪概念，就像被西洋拳法打趴的太极大师。

Y：我选择理科是想用理科来修正文学。

B：文学的虚无和无解是不可救药的。你好像才说过文学是可以随便烧掉的东西

Y：你说得对，文学是没法修正的；但学文的人可以被修正。如果文字的唯一出路是成为工具，那我宁愿去学一样没什么思想感情的工具。

B：我觉得你的回避真地不好理解。我能理解害怕克隆人取代了自己，但怎么会有人害怕镜子？懂不了懂不了

Y：等你有一天拿起一面镜子，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脸，你就知道恐惧了。

B：说不定那是你老了

Y：别说，我还真怕老怕得要命

B：你是我见过的少年老成的人里，最幼稚的一个。你并不相信文字，对吧？

Y：不相信。

B：你讨厌它？

Y：讨厌

B：为什么呢？

Y：我不喜欢廉价的东西。